克里丝蒂娜之所以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茨威格说,是因为她的女人天性被摆在面前的花色绫罗给唤醒了——这只是改变的可能性而已,改变的心理动因, 是她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社会等级后产生的巨大焦虑。福塞尔说,贫民总是希望用简化的方式表达对等级的失望。克里丝蒂娜身上印证了这一点:贫穷闭塞让她羞怯沉 默,一旦自我感觉良好,她立刻用喋喋不休来驱散这种焦虑,而积极的言语表现又为她招来了滚雪球一样的关注度。虽然后来,她暴发户一样的行止惹来了嫉妒,她 的身份背景遭到致命的怀疑,但在上流社会里,这种倾轧很常见。
茨威格描写的女人,大多给人以怒其不争之感,她们何必紧抱着那份焦虑不放呢?具体到克里丝蒂娜,她怎么就不觉得,那些轻易受骗于她的易容术的男女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追慕的上层阶级呢?但这种谴责不一定站得住脚。举例说,我把那些在中国馆和东方明珠电视塔脚下举着“V”字留影的人做一类观,但假如我去了巴黎,即便知道很多巴黎人会嗤之以鼻,也一样会壮怀激烈地登埃菲尔铁塔。我越是跟人解释那建筑多么伟大,多么让我心仪,我招来的嘲笑或许就越是响亮。
《格调》的封底上印着一句至理名言:“真正的格调超然于等级之外”,“超然”的希望,被福塞尔寄托在了“另类”上:他们不为金钱地位所束囿,爱 学习,善交际,保持健康的身材,见多识广,凡事询问自己的内心。这说得都对,但是,在一切审美上都不受旁人标准的影响,事实上非常难,特别是当另类分子也 几乎形成了一个等级时。你必须权衡你所能承受的代价。做另类最大的风险,不是放弃稳定的工作,失掉被各种各样的高阶人群、精英集团接纳的机会,而是你不知 道,被你一直嘲笑的、形成于人的势利的等级意识,也时不时会套中自己那根直梗梗的脖子。